历史老师袁腾飞 看 那个从历史穿越来的人
石青石一、
摇着折扇，挂着佛串，踱着方步，袁腾飞从走廊深处走向我。像一个从历史穿越来的人。
已经比约好的时间迟了四十分钟。他看了我一眼，面无表情。
我依然微笑，心里理解。作为和茅于轼、贺卫方并列“毛粉”最恨排行榜榜上有名的大V，他的公开讲座数次被抗议搅黄，激动者甚至屡屡“舞刀动枪”，他很难不警觉。另一个维度上，作为如今这个时代越来越稀有甚至异类的真正对历史充满感情的人，他并不觉得跟我这个画着出镜妆、“看起来和所有电视台花瓶毫无二致”的八零后女生能有什么思想碰撞和共同语言。
一个多小时之后，采访结束，“好久没谈得这么深这么开心了”，袁腾飞笑。我也笑，好奇询问从网络上到生活中穷追不舍的反对者，袁腾飞大笑：“管他们呢！再怎么夸我，我能长几斤肉吗？再怎么骂我，我会掉一根毛吗？”
二、
半年多之后，袁腾飞到广州参加一个文化活动。晚饭我请，吃粤菜。
“清蒸鱼怎么样？”作为粤菜的保留招牌菜，我的推荐曾多次得到北方朋友们的嘉许。
袁腾飞面露难色，问服务员：“是活鱼吗？”
“当然当然！新鲜活鱼！”服务员连忙回答：“我们可以拿过来给您看，然后现杀现蒸！”
袁腾飞反感地皱起眉：“不要了！”服务员不知所措，纳闷自己说错了什么。
“那煎鱼是死鱼吗？”
服务员蒙圈，点点头。
“要煎鱼！”袁腾飞很开心，扭头跟我忙不迭道歉：“对不起啊，我吃饭特别麻烦。佛教认为有三种肉不能吃：我不见杀，我不亲杀，不能因我而杀。煎鱼已经死了，我可以吃，那新鲜清蒸鱼是因为我要吃才杀的，这可不能接受”。
在信仰缺失的环境里提信仰，难免给人“装”的感觉。袁腾飞很直白，“信仰的最高境界是解脱，我达不到。对我来说信仰意味着快乐，说白了就是‘见佛生欢喜心’，就是一种心灵的归属感，没什么玄妙高深的”。
三、
二零零八年，这个历史老师讲课的视频在网络上突然大火了。身材高瘦、留着平头，一口京片子，经常引得学生们哄堂大笑。
他甚至以一个中学教师的身份与一众大学教授、硕导博导一起登上了彼时如日中天的央视百家讲坛，而受欢迎程度毫不逊色。有不少白发苍苍的铁杆粉丝千里迢迢奔到北京找到央视，在演播室十六度的空调里裹着毯子瑟瑟发抖，只为亲身听一次他的精彩开讲。
整整七年之后，时不时被翻出来的旧视频还能在微博上轻轻松松被转个几万次，张嘴就来的说书幽默范儿让人听了几句就忍不住揪住自己所有朋友也都来看一遍。
于是，颠覆了以昏昏欲睡姿态占据讲台的传统历史老师形象，袁腾飞在令人耳目一新的同时，也让素来讲究有话不说完、嘴边留一半的不少中国人担忧或愤恨“过于愤青”。果然，投诉很快铺天盖地。他离开了《百家讲坛》，甚至连中学的三寸讲台也不能留守。
他终于转变了。当然，也有人认为，是妥协。微博上，很少再评论时事，甚至连历史也提及寥寥。更多的，是分享关于信仰的“鸡汤”。
一年前采访时，我问：“有人说你现在成熟了、儒雅了，这是比较好听的说法。更多的说你圆滑了、犬儒了，认同吗？”
他足足踌躇了十几秒钟。
“跟前些年比起来，确实棱角锋芒不是那么尖锐或者说急于求成了。”
“我们的信仰，我们的思想，我们的文化，断了一百多年，需要有人把它接续上。这才是我目前最想干的事，让我的子孙后代，还能明白什么叫忠孝节义，什么叫礼义廉耻。”
四、
袁腾飞不同意自己是“公知”。相较于“公知”对于如今和未来，比如“中国往何处去”之类话题宏大叙事的讨论，袁腾飞只关心已经远去的历史：“你说，‘公知’不都是说宪政民主的吗？可我说的是国学儒道啊，我是真正的中华文化控啊”。
这个生于北京长于北京，对传统中国文化痴迷般热爱的男人连想象都没法儿想象移民。“我怎么可能移民？我连外语都不会说”。
“那怎么对抗无力感？”在如今这个时代，这是个普适问题，每个人都需要回答，不仅是对环境的无力感，还有对自己的无力感。
袁腾飞否认对自己有无力感：“我不焦虑。良田千顷，日食不过三餐；广厦万间，夜眠不足五尺。我不是经商的又不是为官的，既恐高又晕船，不想有私人飞机也不想坐私人游艇，享不了那福，悠然度日就好”。
“那对环境呢？”
“无力感很深。”
“怎么办？”
“一九二零年代，美国驻华公使问北洋政府的海军上将：‘你们国家这样天天打仗，有何前途？’将军答：‘中国历史上一乱几百年的时候多了，这么十几年算什么’。或许现在不是最好的年代，我们赶上了，而已。也许后世子孙看我们这个时代会觉得不过是个笑话，但那在漫长浩瀚的历史里也只是一瞬。既来之则安之。”
五、
这个学历史的文科生居然也创业了。
现在去北上广任何一间星巴克，十桌有九桌在聊“天使、风投、APP、产品、A轮B轮、商业模式”。空气如此浮躁，简直有些滑稽。
袁腾飞也创业了，这惊讶背后的逻辑是：那些星巴克里西服革履摇头晃脑创业者们唇边的名词他一概不懂啊。“确实不懂！”袁腾飞嘿嘿笑，“我只负责内容，别的都不管，我从小是学历史的，对历史怀有一份深深的温情与敬畏，仅此而已”。
“挣不挣钱我不管，我就觉得这事儿有意思”，袁腾飞实在地笑。他果然不同于那些侃侃而谈梦想十年公司上市二十年未来马云的创业者。
“当下中国是一个典型的全民商业化、娱乐化的时代，说实在话我看不过眼啊。我想尽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就像过去说‘思想舆论阵地我们不占领别人就会去占领’，我也不知道我说这些能不能有用，多少人会听得进去。”我想起，据说学历史的人都时常有一种穿越感，觉得自己来自亘古，肩负一份责任。
曾经梦想四十岁退休，他已经“被实现了”。另一个梦想是弘扬传播中国传统文化：“无论领袖怎样换届、朝代如何更迭，只要汉字汉语、忠孝节义这些东西还在，中国文化就不亡”。
袁腾飞说着这话，神情像一个从历史穿越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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