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志怪故事——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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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声 作者：清 宣鼎 有个书生，叫康馥，小名苟郎，是扬州盐商的儿子。生得如珠玉般俊秀温雅，性情风流豪爽，还很有才华，十七岁时就中了秀才。来上门议婚的媒人踏破了门槛，他父母打算替他定下一门亲事。但康生不同意，说：「 ”虽然作为儿子应该事事听父母的，但是儿子想自己做主自己的幸福。媒妁之言本都是夸大其词，常常把丑女说成像西施、妲己一样美丽，如果误听了她们的吹嘘，陷入她们的圈套，那就会造成终身的怨恨忧伤，所以我宁可慢点论婚，自己亲自寻找爱人。”父母对他很是宠爱，也觉得说得有道理，就答应他自己挑选妻子。 一次，康生去城北一朋友家赴宴，路过宝城，看到采桑园中一位美丽的女子在采桑。手拿篮筐，手腕洁白如玉，肩与矮桑树齐平，头发乌黑柔顺，仪态端庄大方。 康生被迷住了，在桑园边徘徊观望，几乎迷了路。私下去打听这女子的情况，原来是杨博学的女儿，小名叫柳声，年方十六，还未许配人家。康生回家后把情况告诉了父母，请他们派人去说亲下聘礼。父母同意了，康生焦躁不安，叫下聘礼的使者赶快去办，就好像一块无价之宝，唯恐稍迟一点就抢不到。 康生家园中有一幢五开间的楼房，里面住着一家狐狸精，男女老少的饮食起居习惯和凡人一样。起初，康生一家人对他们十分敬畏，日子一长，就变得很亲近了，狐狸精一家经常和康生家走动，相互慰问，一起吃喝，相处融洽。一次，康生的母亲遇见狐婆，向她说起康生的亲事。狐婆笑着说：「 ”你说的这人应该就是柳声，她的脸容略瘦，皮肤白嫩，双眉细长，笑时脸上还有两只酒窝，是不是？”说完转过脸去问康生。康生高兴地答道：「 ”是的。”狐婆又说：「 ”杨家小姑娘才情出众，姿色貌美，又讨人喜欢，郎君可真有眼光。只是一向娇生惯养的，脾气太大，只要稍稍不合她心意，就会大发雷霆，你们也要认真考虑考虑再作打算。”康生并不认同狐婆的说法，于是强扭着父母替自己举办婚礼，把柳声娶了回来。 开始时，柳声十分贤惠，又聪明伶俐，侍奉公婆能恪尽孝道，和姑嫂也相处得很融洽，对待家中的奴婢老妈子也体恤有恩，就算关系不怎么亲近的亲友，馈赠礼物也都大方有礼。但就是把丈夫像奴才一样对待，起先还算恩爱，但渐渐地变得恶声恶气了。梳洗打扫等活都喝令康生去做，只要不合意就罚他长跪。不久，又关起房门狠狠毒打，还要辱骂。康生后悔没听狐婆的劝说，只能自作自受。久而久之，康生脸上常有指抓的血印，肌体上常有用铁烙烫伤的痕迹，两腿上常有利锥刺的血渍。但他仍是忍气吞声，每天在闺房就像蹲大牢，可柳声还是对他切齿痛骂。每当听到打骂声，公婆总赶来相救讨情，柳声的怒气这才稍稍压下去一点，可是等公婆一走，还是照样打骂，有时甚至变本加厉。 有天晚上，康生发出凄厉的哭叫声，惨不忍闻，公婆听着儿子受苦，隔着房门哭着对柳声说：「 ”我们老夫妻俩只有这么个儿子，还希望你能顾念我们两位老人，手下留情，为什么你一定要置他于死地，到底安的什么心啊？”柳声听了公婆的话，沉默不语。第二天一早，她梳洗打扮，坐着轿子出门而去，说是回娘家，全家也并未留意。中午时分，忽然见柳声的兄弟们吼叫着来到康家，到处砸毁家具，就像抄家似的，穷凶恶极的举动和凶神恶煞的面貌，简直不可理喻。康生躲在层层屏风后面，吓得浑身发抖。 康生父母气不过，到县令那儿去告状，县令看了状词，勃然大怒，立即发出拘捕令，将柳声抓到公堂上，准备审讯她平时悍泼的诸种恶行。这时，屏风后忽然飞来一根捣衣棒槌，县令惊吓不已，吓得立即退堂，但那些书吏差役们还肃立在堂上。原来那位县太爷也是个怕老婆的。 夫人听说堂上审理此案，担心柳声在堂上遭到斥辱，羞愧无地。之后就命婢女传话，要两家停止打官司，男子让女人是常见的事情，没什么奇怪的，不要见了骆驼就说是马肿背，少见多怪。康生没法，只得垂头丧气地跟着柳声回去，公婆俩也低声下气地去安慰她，从此柳声更加蛮横了。 康生的母亲忍受不了媳妇的暴虐，就私下对狐婆抹眼泪诉苦。狐婆说：「 ”这是前世结下的冤孽，打官司也不能了结。只有虔诚地信奉佛教，礼拜白衣观音像，或许能得到大慈大悲的观世音保护。”康生母亲很信服，就照狐婆所说，请人画了观世音像，念《金刚经》，日夜拜诵，不知疲倦。过了一个多月，柳声果然稍微安分了些，性情也逐渐温顺柔和，也允许康生在床上和自己靠近欢爱。但和一般妇女比起来，还是雌威犹存，威严十足。 狐婆有个儿子叫珍郎，自己说比康生大两岁，康生把他认作兄长。珍郎的容貌也很英俊，而且很聪明，有才情，八股文、策论、古诗词章样样精通，不久后参加上科玄女通天狐试。娶了个妻子名叫酉娘，是位绝色美人，但性情沉静寡言，不通风情。久之，珍郎对她很厌恶，私下又娶了两房小妾，都妖艳风骚，善于歌舞，对她们很是宠爱。而酉娘也不争宠，甘心冷落独处，但仍常常受到丈夫的辱骂，向公婆诉苦时，反而遭到公婆的白眼。 有一天柳声带了婢女到花园中采花，戴在鬓发上，看见一位美丽的妇人坐在石栏边流泪抽泣，就上前询问原因，原来竟是酉娘在哭。柳声了解原因之后，就好言劝慰，两人聊得来，彼此之间有了感情，成了闺中密友，经常来往，时间久了，友情更加深厚。酉娘曾私下问柳声说：「 ”你的丈夫这样忠诚，对你如此小心，哪像我男人娶了两个小妾，还对我恣意强横，你究竟用的什么方法威摄住丈夫，使他像老鼠见了猫，麻雀见了老鹰一样怕你？如果你肯教我，我愿意拜你为师。”柳声笑道：「 ”我哪有什么特异的法子，没有什么师傅传授，也不借助念咒、邪法，只靠自己心思灵巧，善于作弄罢了。如果你真的诚心拜我为师，我又怎会不教呢？” 酉娘听了十分高兴，回房取来玉器、金手镯进献给柳声，算是拜师的礼品。她又提起衣襟对柳声拜了拜，恭听指教。柳声说：「 ”男人大都薄情，没有一个不是讨厌家鸡而去追野鸳鸯的。所以你平时和丈夫相对时，要故意装出严肃的样子，而到同房时，就做出很放荡的样子。设想一下妓女是怎样的妖冶狐媚接待客人，婢妾是如何迎合主子心意的，百般仿效，要丢掉羞涩，做得逼真。那么丈夫以后见了别的女人，就不会像馋嘴的猫一样，而对你的情欲就会热烈起来。到这时，他那些平时不可告人的勾当和无法应付的事情，越想让我保守秘密我就越张扬；而他要想声张，我就加以抑制，他要左我就偏右。他搞得昏头转向摸不着你的底，然后引诱他如实交代，作为今后要挟他的把柄。之后还要再观察他怕什么，譬如说他怕老虎，那么我就以老虎自居，像一只白额猛虎一样在房中咆哮；他怕蛇，那么我就以大蛇自居，像常山之蛇一样盘绕在床上；他要是怕鬼怪，那么我就以鬼怪自居，像山鬼夜叉一样常常白日在房中突然出现。到这个地步，即使是铁铮铮的汉子，也会被我玩于股掌之上，任我为所欲为了。”酉娘听后，朝柳声又拜了拜说：「 ”哦！就是说要满足他的情欲，诱使他说出自己的短处，观察他所害怕的事物，然后全凭你一点灵性去斟酌对付的办法。”柳声高兴地拍着酉娘的背说：「 ”真是孺子可教也！” 过了几天后，珍郎果然开始亲近酉娘。又过了几天，就渐渐听得从楼上传来叫骂的声音，一直传到闺房外面，听上去好像是酉娘在骂丈夫，却听不到珍郎回骂的声音。后来又听见用竹竿打两个小妾，小妾疼痛呼叫的声音和珍郎跪下抱着酉娘大腿替小妾求情的声音。而酉娘好像还是怒气未消，打了珍郎的嘴巴，声音清脆响亮。狐婆上去劝阻，丝毫没用，反而遭到辱骂，全家顿时闹成一片。柳声听了很是得意，认为名师出高徒，酉娘得了自己的衣钵真传。 第二天珍郎来寻康生，悄声说道：「 ”我住在你这已有十多年了，想着要离开，心中未免难过。”康生惊奇地问他为什么要走，珍郎说：「 ”你也知道，我夫人本来很温柔贤惠，可是近来和你夫人交上朋友后，就变得像雌老虎一样。你是怕老婆的陈季常，我是惧内的王钦若，被人讥为‘四畏’。外边人要是知道了这事，岂不要笑死？”康生说：「 ”我的懦弱是出于本性，可你本是个刚强的人，为什么不奋力反抗，为男子汉扬眉吐气呢？”珍郎说：「 ”唉，我也不知什么原因，以前看酉娘犹如三岁的小孩，如今看她就像九子魔母似的，一皱眉一个笑脸，都让人胆战心惊。我是因爱生敬，因敬而变得胆怯。我母亲也很担忧，说：‘我们与柳声住得很近，酉娘与她可能有师徒关系，还不知道以后她们要闹到什么地步呢。’于是我们决定搬走，慢慢地等她回心转意。”康生听后，也只是低头长叹。到第二天，狐婆果然来和康生母亲告别，酉娘和柳声依依不舍道别，在闺房中设宴饯别，到晚上才散去。临行前，珍郎找到康生，说：「 ”你夫人真的太可恶了，我一定要设法报复她。”第二天楼上声息全无，狐狸全家已在前夜搬走了。康生私下里也总是提心吊胆的，害怕珍郎来向他老婆报复，到时一定又会给自己添加罪过。 转眼间，中秋节到了，柳声用瓜果祭祀月神，在庭院中闲坐赏玩月色。忽然听见屋上瓦响，瞬间一丈来长的黑影飞到柳声面前，张开毛茸茸的像畚箕似的大巴掌扇她耳光，柳声吓得大叫。忽然身后一位高大的金甲神，手持鞭子走来大声喝道：「 ”哪儿来的野鬼，竟敢欺侮玉娘，难道你要为负心郎打抱不平吗？”啪的一声，鞭子抽了下来，那黑影顿时就不见了。那些有学问的人听说此事，分析说：金甲神称柳声为玉娘，那她可能是霍小玉转世的，称康生为负心郎，那他可能是李益转世。如果果真这样，那么康生每天受柳声凌辱折磨也是报应啊，可真是冤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