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楚 “红军第一叛将”龚楚回乡记

龚楚给邓小平的办公室发了一份电报。大致的思路是:原红七军的龚楚，因年事已高，身体不好，又患有白内障，已回到家乡广东乐昌安度晚年。请让主任给他不断的建议。

1990年9月13日晚，龚楚回到广东省韶关市乐昌县长乐村定居。朋友和邻居来到他的住处欢迎他。摄影/沈洋

作者:徐天

1990年9月13日，刚刚建成三年的深圳罗湖口岸，没有现在这么热闹。

广东省韶关市乐昌县长来镇副镇长陈洪珍和县统战部门负责人齐聚一堂，等待与龚楚见面。他们不太了解他。总结起来就是六个字——“红军第一义军”。

早上9点，90岁的坐在轮椅上，由侄子龚推着，从香港来到了大门口。他又瘦又高，穿着海军服，白衬衫，打着黑色领带。这件衣服在大多数人只穿短袖的罗湖关口相当显眼。他手里拿着一个比A4纸还小的单肩包，里面装着重要文件。

海关工作人员仔细检查了他的港澳同胞回乡证。回乡证是全新的，没有任何印章。工作人员抬头问:“阿伯，你这个年纪还在旅游吗？”

这时，龚楚患有严重的白内障，只能隐约看到一点亮光。他话不多，一个字一个字地朝着声音的方向说:“不，回家。”

逃犯

1925年6月，在广东韶关殿军吴江分校学习的国民党党员龚楚加入共产党。

当时国共合作期间，允许两党成员以个人身份加入对方。他认为国民党不能完成中国革命，因为它损失惨重。就连孙中山也说要向俄国学习，加入共产党，发挥年轻人的才能。

1927年，龚楚率领广东农军到南昌参加八一南昌起义。1928年1月，中国工农红军第四军成立。朱德为都督，辖二十八团二十九团。陈毅为28团党代表，龚楚为29团党代表。同年，红四军进入井冈山，与毛泽东会师。

1929年5月，龚楚被任命为中共广西前委委员，参加了百色起义。起义后，他成立了包括司令员张、、政委和参谋长在内的军政府。

1931年2月，龚楚受伤，离开红七军休养。8月入红十二军，任第34师师长。当年10月，他接到消息，他在百色起义前造反的姜武堂老同学李明瑞在叛乱中被杀。

他了解到，到江西后，他被改组，20多名干部被杀害。李明瑞逃到了白区，不想被身边的心腹卫兵和训练有素的特工杀死。他在回忆录中写道:“我第一次在共产党内经历了派系斗争、冲突和迫害。”

1933年5月下旬，时任第七军军长、政委的龚楚赴江西瑞金参加中共高级干部会议。中央提出了“消灭地主，反对富农，中和中农，团结贫农，以雇农为基础”的农民政策。在全场的沉默中，龚楚站了起来，提出“反对地主和中立富农，要稳定农村生产；在中农、贫农和雇农的基础上，丰富和巩固人民战线。

因为“阶级意识淡薄”“右倾机会主义”，被开除党籍半年。但两个月后，他恢复了党员身份，接替刘伯承担任红军总司令部参谋长。

次年，龚楚留在中央苏区。他认识的人在清洗中被抓并杀害。“不仅中下层干部整天忧心忡忡，还不知道死在哪里，也就是高级干部也觉得大家都有危险。”他暗暗有了“尽快离开”的想法。

1934年10月，中央红军开始长征。时任中央军区参谋长的龚楚留在了中央苏区，不久就奉命收编野战军留下的部队，建立新的根据地，负责该地区的党政军事务。大家都认为这是中央对龚楚的信任，让他独立，但他觉得随时随地都可能遇到挫折。“毛泽东，在中央苏维埃政府主席的尊重下，曾多次受到党的开除、警告和检查。这是最好的例子。”

龚楚带着1200人的队伍突破江西，转移到广东，到达湖南郴县。

1935年5月2日，他有一个不舒服的借口，提前休息了。特务睡了以后，他悄悄地起床，给政治部主任留了一封信:

何同志:你回来的时候，我已经去广东了。我这个肩负重任的同志，竟然会惊讶地从你们身边跑开，甚至骂我从动摇走向非革命的反革命道路。真的！站在中国共产党的立场骂我是我的错。但是我想告诉大家，中国共产党已经不是一个真正为广大人民谋利益的革命党了...前些年，他勇敢地对党的政策提出建议和纠正，希望中国共产党的革命能够走上正确的道路。然而，结果是个人受到惩罚，党的政策没有改变。未来呢？.....我怎么对得起我的国家和人民？我们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我逃跑的原因很简单。.....如果你认为我的离开是错误的，那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抱负，所以请从现在开始不要这样做。

再次逃跑

龚楚逃跑后的经历在他的回忆录中一字不差。

广东省韶关市乐昌县长来村一位姓徐的村民是龚楚的后裔。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龚楚逃离后已经回到乐昌。几个月后，经人介绍，他被任命为国民党军第六绥靖区剿共游击队司令少将。

在此期间，他遇到了昔日的战友项英和陈毅。长征时两人都留在苏区，带领赣粤游击队在赣粤边境打游击。

目前国内普遍认为，1935年10月13日，龚楚率30余人，化装成程红军游击队，诱使赣粤游击队后方主任何长林叛变。他们设下埋伏，迫使北山的一支游击队投降。结果，发生了一场战斗。30多名游击队员被打死，30多人被捕。在搜索过程中，我遇到了一名侦察兵。龚楚叫他打着向项英、陈毅报告的旗号带路，却被抓住了。到达营地后，该男子通知哨兵开枪并报警。项英、陈毅迅速撤离，逃之夭夭。

但是龚楚的侄子龚锦伟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龚楚说他开了第一枪通知了项英和陈毅。"龚楚说他从未做过对不起共产党的事。"

1949年10月，解放军攻占粤北重镇曲江。龚楚和他的人投降了。

11月1日，广东省人民政府成立，任命过去在红军中与龚楚共事的叶剑英为省主席。据说当时叶剑英写了一张纸条，告诉龚楚去海南，并说服当时的海南防卫总司令、乐昌人薛岳投降。

但是龚楚没有去海南，而是逃到了香港。

“你可以去内地做生意。”

龚和他的叔叔以及他的父亲龚去香港的时候只有7岁。这家人在新界华侨花园住了30年。

华侨园是国民党的财产，专门收容无家可归的国民党人。龚楚被分配了50英亩土地，一个家庭在那里定居，从事养猪和种植，商店出租。他懂书法，一个字在香港可以卖到1万元的高价。有时，住在华侨园的其他国民党将领会聚集在他家追忆往事，却不提回到大陆。

1950年，蒋介石派专机把龚楚带到台湾省，他们去湖上泛舟。蒋介石提出，希望他能移居台湾省，将高级参谋，组织“反共救国军”。龚楚以健康不佳为由拒绝了。在他看来，国民党在大陆打不赢共产党的时候，现在已经退至台湾省，反攻算什么？

龚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他每隔几个月就会回到大陆。根据规定，活动范围只能限定在广州，手续复杂。他会带着钱回去，施舍给留在老家的奶奶和哥哥。

他记得那几年，几乎每个月都有一位共产党官员从广东来港访问龚楚。他们都叫他“刘团长”。此人是龚楚的老部下，后来跟随叶剑英。刘的头上留着寸头，一米多高，身材敦实。他以平民身份入境，有时在华侨园住一晚，有时当天回国。家里人隐约猜到，刘团长可能是代表叶剑英来看龚楚的。

1979年初，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刚过，突然对龚等年轻一代说，你们可以去大陆做生意，因为出来了。

龚楚和邓小平共同领导了百色起义，龚楚结婚时邓小平是见证人。“他知道邓小平的风格。”龚对说道。

1979年，龚回到内地，在广东省惠阳县秋长公社创办毛衣厂，成为第一个在惠阳投资的外国投资者。

致、、杨、的书信。摄影/沈洋

也是在这一年，龚楚动了回国的念头。

1977年，36岁的龚洪勇担任中共乐昌县委副书记。这是第一次有龚姓的人成为“家长官”，香港的很快就听到了这个消息。他瞒着家人，让一个从乐昌来香港出差的邓姓年轻人替他去见龚书记。

“听宗叔的。”

1979年春天，龚洪勇遇到了这个叫邓的年轻人。对方代表龚楚邀请他来港采访。

龚洪勇又高又瘦，和龚楚很像。他们属于不同的县。他从小就经常听到龚楚的名字，但每个人似乎都避而不谈。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当他第一次听到龚楚的邀请时，他不想去。“当时韶关不开放，跟香港有关系更忌讳。特别是我在县委工作，对这些事情比较慎重。”但他答应考虑一下。

第二天，他向时任乐昌县委书记蔡森林汇报了此事。蔡是印尼归侨，早年参加革命，建国前听说过。“蔡书记告诉我，这是好事，你答应他，走吧。”蔡森林还指示县委统战部办理报批手续。

龚洪勇来到长来镇了解情况，得知龚楚有大片地区。解放后，房地产被征用，成为镇政府所在地。龚家的祖坟也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被毁。

经省里批准，龚洪勇于1979年夏天只身前往香港。在他走之前，他有点紧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和该说什么。我怕话重了，他生气了，说话轻了，听不懂。”

78岁的龚楚患有白内障，看不清东西，但他仍然保持着当兵的习惯。当他站起来时，他的腰是直的，当他坐下时，他的腿是不同的，他的腰是直的。龚洪勇不知道怎么称呼他，就叫他“龚将军”。

龚楚问了父亲和母亲的名字，让孙子从楼上搬到他当年带出来的三部家谱，让妻子王庆龄翻第一部。

第一本书已经翻了，没有龚洪勇父亲的名字。“我当时就冷，怕他觉得我是骗子。”

幸运的是，它在第二本书里被翻了。突然，龚楚哭了起来，抱着他哭了。根据家谱，38岁的他比龚楚大一辈，所以龚楚称他为“宗叔”。

龚楚说，乐昌这几年有人来香港看他，但他没来。一方面，他不信任有实体名字的人；其次，乐昌人没收了他的房子，毁坏了他的祖坟，这让他非常生气。他想过回大陆，但他很担心。他不知道大陆政策，也不知道回去会不会被清算。

龚洪勇说:“我是你叔叔，那你就得听我的。”龚楚点点头:“好，听宗叔的。”他告诉龚楚，祖坟已经修复，但镇政府使用的房屋和土地无法收回。“我说，龚楚戎马一生，你把位于乡政府旧屋遗址拿出来，怎么了？至于你的田地，你不会回到田里去，分了就分了。钱是外国的东西。作为一个官员，你有什么想不到的？”对龚楚的迷恋。

“我再说一遍，人家说你是叛徒。龚楚啪的一拍桌子问道，谁说的？！我说，其他人都这么说。他说没有，他们冤枉我了。我说，那就采取实际行动。你为什么不敢回家？你欠谁的债，还是对不起共产党？他说，不，我说你回去，我给你规划，给你盖新房，百年后做学校图书馆。他很高兴，问我如果回去了，你敢保证我的人身安全吗？我说，没问题，你不听叔叔说的，你还听谁的？”

龚楚松口答应回家。临走时，他给了龚洪勇两本回忆录和一幅书法。书法上的印章因为看不见而被推翻。他还让龚洪勇回家后，从老家山上给他带野蜜。

很快，龚洪勇送来了两瓶野蜂蜜。在这一点上，龚楚完全信任他。

建筑施工

龚洪勇回到县里汇报后，县委决定协调龚楚在家乡定居的准备工作。但这件事并没有立即实施。

两年后，龚回到乐昌投资办厂，并邀请兼任厂长的龚洪贵来港考察。已退休的乐昌市副市长龚红贵向《中国新闻周刊》回忆说，他在香港期间遇到了龚楚。他问龚楚什么时候回家，但对方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

在此期间，国民党收回了龚楚在华侨园的土地和房屋。他和分别在美国和英国定居的两个儿子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并在80年代中后期回到香港，由留在香港的儿子照顾。

1988年，龚红贵成为长来镇镇长。期间，他陪同乐昌县侨务办公室主任陈赴港，并动员回国。

这时，刚回港的龚楚住在租来的房子里，身体不好。按照我家乡的习俗，人不能死在外面。即使你在医院里病得很重，你也应该在死前被抬到祠堂，这样你就可以葬在祖坟里。他徘徊着，期待着落叶归根。

同年3月，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检察院发布《关于不再追诉建国前赴台湾人员犯罪行为的公告》。公告称:“对于建国前在内地犯罪的人员，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关于刑事追诉时效的第七十六条精神，决定对其当时所犯罪行不起诉。”1989年9月，两所大学再次发布公告，将这一规定的适用范围扩大到台湾省以外的其他地区和国家的人。

这两份公告清楚表明，如果龚楚回归大陆，就不会被清算。然而，龚告诉《中国新闻周刊》，他没有听到他的叔叔提到这个公告，他们在计划回国的过程中也没有考虑过。

龚的家人担心的主要是的身体状况和内地的医疗条件。于是，在乐昌开工厂的龚被派去长来村考察。他看到村里有一家诊所，医生可以来帮助村民打针。如果病情严重，可以送到县医院治疗。这个担心解决后，龚楚下定了决心。

龚给龚红贵发了信息，决定回国，希望政府帮助建一栋两层楼，设施稍微现代化一点。

乐昌县委侨务办公室立即向广东省委统战部反映了龚楚的愿望。经统战部批准，县侨办拨款3万元给长来镇为龚楚盖房子。

1990年春天，这座两层楼的建筑竣工了。一楼是客房和厨房，二楼有主卧、客厅和卫生间。客厅外面有一个小阳台。房子外面有一个小院子。据当时的长来镇副镇长陈洪珍介绍，长来镇有一个电话局，居民必须打电话。不过为了方便龚楚，她特意带了一根电话线，放在主卧的床头。

房子修好后，龚派人去装修。空安装在主卧，客厅有一台彩电，卫生间安装了浴缸。

在只有土路和平房的长来村，这个小楼非常显眼。然而，龚的家人仍然准备在不习惯生活的时候回到香港。

回到家乡

9月，中秋节的前一个月，已经90岁高龄的龚楚决定回家。

龚通知龚洪勇、龚洪贵，本月回韶关，请他们帮忙安排。当时，龚洪勇调任韶关口岸办主任。他联系韶关火车站，要求其腾出一间贵宾室。他还联系了市委招待所，准备了两桌家乡式的饭局和饭局。

1990年9月13日下午，龚楚乘火车到达韶关。那天晚上，他品尝了家乡的芋头红烧肉和水煮鸡，胃口很好。

晚上7点，一群人从韶关出发长大。村里的人要么出去和龚楚打仗，要么以前听过龚楚的名字，现在他们在他家里等着。客厅里准备好了水果、鞭炮和烟花。当龚楚走进大门时，寂静的长来村沸腾了。

第二天，龚洪勇又去龚楚家看他，龚楚请他帮忙。

龚楚回到家乡后，时任乐昌县文联副主席的沈洋临时当了一周记者，一直跟着他。沈洋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龚楚在香港时，他让人们写三封信，收信人是邓小平、杨尚坤和王镇。回家后，他请人帮他送出去。寄信前，沈洋特意用相机拍了下来。也许是因为担心信收不到，他请龚洪勇帮他给邓小平的办公室发了一封电报。

龚洪勇告诉《中国新闻周刊》，电报大意是，前红七军成员龚楚因年事已高、身体不好、患有白内障，已回到家乡广东乐昌安度晚年。请让主任给他不断的建议。

龚洪勇问有没有必要发给别人。想了一想，把它送给杨、、。后来，他去电信局发了一份电报。

不料，电报被截获，送到韶关市纪委。纪委书记问龚洪勇了解情况，说是统战工作，同意发电报。

大约一个月后，龚洪勇接到了省里的电话，传达了“邓办”的建议，并欢迎龚楚到北京到NPC或CPPCC任职。

龚洪勇立即告诉龚楚。没想到，他发脾气了。“他说，我是回来安度晚年的，不是回来做官的。更何况我现在什么都看不见。我浑身不舒服。我哪儿也去不了。我该当什么官？”龚洪勇没有继续做他的思想工作，这件事以后就不讨论了。

龚楚在家乡的作息规律。因为视力不好，他很少下楼，但如果偶尔去镇上走走，出门前肯定会穿西装打领带。

在回国的头两年，龚楚几乎每天都要接待几个来访者。朱德的女儿来过这里，也有历史学家来参观这块中国共产党历史的“活化石”。

龚楚谈到了红军中的事情，但对他离开共产党后的故事守口如瓶。如果一定要问的话，他说他不是叛徒，但他有不同的政治观点，追随不同的政党。

1995年，95岁的龚楚在家中死于肺部感染。就像他想一辈子与政治绝缘一样，葬礼当天只有龚洪勇、龚洪贵、龚等少数民族送花，乐昌县和长来镇政府只送花圈。

龚楚的墓地是他生前自己选择的，在长来镇外的一座荒山上。荒山下面有农田，山上却没有路。到目前为止，他的后代在清明节扫墓时都要用镰刀克服困难。该墓于2001年重建，黑色石碑上刻有龚楚生前的铭文。因为风和太阳，有些地方的字迹已经遗失。碑文如下:

将军龚楚，字讳楚，出生富昌，人称和村和安松，是洪德公的第三个儿子。龚升生于光绪二十七年，生于1901年至1995年。从那以后，他致力于军事和政治研究。参加过国民革命，是广东北江农民自卫队的总指挥官。记录乐昌县，原国民革命军第二十军中校参谋，广西南宁市公安局局长。参加红军第七军政委总司令部参谋。国民党第七战区第一纵队司令，第187师、第152师参谋长。1949年任广东省第四区行政督察专员、保安司令、第八军军长。1949年冬天，他去香港出差。不幸的是，1995年7月，在吉日那天，他来到自己的私宅去世了。他活了95岁，葬在寺庙的角落里。